不只甜,也很暖,是关于一个失聪的男人。
他读过很多书,也去过很多地方。
唯一遗憾的,是从没听过她的声音。
1
为了赚点零花钱,冯玥趁大三课业不忙,找了份早上送牛奶的兼职。每天八点收工返校,她都会路过一栋洋房。
洋房位于马路一侧,看似有些年头,因为地势缘故,整体高出行车路面约三四米。
庭院深深,围墙高筑,掩入一片葱郁,仿佛是从这喧闹都市中划出的一片孤岛。
据说,洋房还是栋民宅,但她路过多次,却从未见有行人车辆出入。难免心生好奇,究竟是什么人住在里面,又过着怎样与众不同的生活。
一日,冯玥照例送完牛奶,准备返校。时值五月,洋房院内的蔷薇花一夜盛开,簇拥着溢出墙头,粉得惹眼,红得灿烈。
冯玥被这一隅春光吸引,难以免俗地掏出手机,走近墙根,想要拍照留念。
凭借多年累积的自拍技巧,她迅速对着手机理顺刘海,挑了个最佳拍摄角度,将人、蔷薇花、围墙和天空一并收入镜头,设好倒计时。
三,二,一——
「哗!」
一泼冷水自天而降,把冯玥从头浇了个通透。
而她的手机恰好定格,记录下这操蛋的一瞬间。
「谁啊?!」
冯玥赶紧跳开,捋了把脸上的水,气得朝院子里大喊。
好在跳得及时,手机只溅了点水,没坏。方才那道从院中喷射而出的水柱还在狂涌不止,落在她旁边的空地,激起一股灰土的腥味。
隔着一道两三米高的厚重围墙,冯玥完全看不到院中情况,只能隔墙大喊:「喂!把水关了!浇到人了!」
十几秒后,水压渐小,水流渐细。
水停了。
院中窸窣碎响,似是胶皮水管与草地的摩擦声——好家伙,敢情是把人当花浇了。
冯玥长长地吐了口气,将打绺的刘海全部拨到脑后,举着手机里的「证据」,等对方出来道歉。
但凡有点素质,总要道个歉的,更何况,对方还住在如此体面的宅子,定是有点身份。
然而,五分钟过去,庄严沉重的金属铁门纹丝未动,竟半点没有要开的意思。
直到院子里又重新恢复安静。
冯玥已经快气炸了。
「开门!」
冯玥大力拍着黑色的金属门板,砰砰作响,气不打一处来:「开门!我知道里面有人!你不开我报警了!」
依旧没人应声。
淦。
冯玥不是胡搅蛮缠,原本只想要个道歉。但如今对方跟她装傻,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。
低头找了一圈,附近环卫做得太好,压根没找见一块石头,她只好转去折院主人的蔷薇花,避开小刺,大枝大枝地折,然后连花带叶地丢进院子。
这招果然奏效,才丢了三四根花枝,大门就开了。
2
出乎意料地,对方是个很好看的男人。
男人三十上下,穿着浅色暗纹衬衫,戴金属框镜,有一点点书卷气。
冯玥暗自感叹:可惜了一副好皮囊,却没素质。
为免对方赖账,冯玥直接把手机里的照片证据怼过去,大声质问:「有没有你这么浇花的?刚才喊你没听见吗?敲门没听见吗?装什么傻?道歉会——」
「抱歉。」
「……」她还没说完呢。
正当冯玥要继续开腔,对方再度打断,一根白皙修长的指头轻轻敲她手机侧沿,示意她把手机拿开——
「不好意思,能先让我看见你的口型吗?」
……啊?
冯玥有点懵,拿开手机。
男人轻轻笑道:「我听不见,但能看懂。麻烦你,把刚刚的话再讲一遍,好吗?」
冯玥人都傻了,满腔怒火瞬间燃尽,只剩下一撮炉灰。
愣是半天没嗑出一个字儿来。
可能是同情心作祟,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,总之,冯玥突然觉得,自己不该像刚才那样骂他。
哪怕对方一个字都没听见。
「这里很少有人路过,我没想到你在墙外,真的很对不起。」
男人再度诚恳向她道歉,还拉过那根破口的胶皮水管,告诉她刚才是怎么从那涌出水来,不小心喷到墙外。
又问她是否需要吹风机和盥洗室。
越是这样,冯玥越觉得羞愧。
「不、不用了,就这样吧。」她冲他挥手,「我还得赶回去上课。」
「那等我一下,我去拿条干净的毛巾。」男人走到洋房门口,又怕冯玥走掉似的,回头叮嘱:「你可以到院子里等,我很快就来。」
不行,太尴尬了,她已经准备溜了。
眼看着男人进屋,冯玥赶紧撤退,正给他关门的时候,脚下忽然溜过一只猫——
是只橘猫,从院子里蹿出来,要钻出门缝,往马路上跑。
冯玥几乎是下意识用腿挡它,却被它灵活避开。
「嘿!哪去?回来!」
冯玥拔腿追了过去。
男人拿着毛巾出来的时候,冯玥正蹲在洋房门口,和一只大橘斗智斗勇,试图用一棵狗尾巴草吸引大橘注意,把它往院子里引。
「麦芽。」
男人声音传来的瞬间,大橘就彻底对狗尾巴草失去了兴趣,无情地将冯玥晾在一边,屁颠颠地跑到男人脚下,蹭他裤脚。
搞得冯玥很没面子。
「刚才它差点逃跑。」冯玥起身向男人解释,「马路上都是车,太危险了。」
男人目光掠过冯玥手里的狗尾巴草,笑着递过毛巾,「它就是附近的小野猫,偶尔会来我这里睡觉。」
冯玥一怔,「……我还以为是你养的。」
「我的确在考虑要不要收养它,」男人蹲下身子,摸摸大橘脑袋,又勾勾它的下巴,「但可能照顾不好,我还没决定。」
晨光倾泻而下,洒在男人手背,衬得他皮肤更白——是少有见光的白,透出明晰的青蓝色血管,腕骨瘦削,指骨分明。
他抚摸的动作很轻,一如他的语气、声调和目光。
冯玥不自觉地被他手中动作吸引。
竟有点羡慕那只猫了。
「你上课的地方在哪?」男人站起身子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「我帮你叫车。」
目光落在冯玥唇上,静等她的回应。
讲真,若换做普通人,这个盯女孩子的动作实在有点踰矩。但因为知道他听不见,冯玥心里反而柔软了几分。
「不用啊,骑车很近,用不着打车。」冯玥胡乱擦着头发,因为他的注视,有点不好意思看他。
结果就是,他没看清她说话。
冯玥只好硬着头皮回望过去,特意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。
男人就笑了:「没关系,你正常讲话就好,我可以看懂。」
笑容在空气里漾开,仿佛一朵柔软的棉絮,从冯玥脸侧轻轻擦过。
她觉得,更不好意思了。
因为坚持不肯让男人叫车,他又说要转点钱给冯玥,让她去买身新衣服。
「真的不用。」冯玥扯了下胸口的绣标,「这是奶站发的工作服,晾干了就行,不值钱。」
「那……」接连几次提议都被冯玥拒绝,男人有些无措,握着手机,欲言又止,最后干脆原地踱起步子。
一下子就把冯玥给逗笑了。
男人见她笑,也跟着笑,笑容里带了点局促。最后干脆直接问她,他还能做什么。
他坚持得做点什么。
温和,执拗,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刻板。
多有意思的人。
风吹叶动,沙沙声响,仿佛有细碎的声音在冯玥耳边作祟:问他名字,冯玥,问他电话,快!
她承认,这一刻,她的确很想认识他。
3
冯玥灵机一动,问男人:「你要订牛奶吗?」
男人瞥过她衣服上的绣标,了然。笑道:「怎么订?」
冯玥从背包里拿出宣传手册,给男人介绍牛奶种类和价格。
「我不太会选。」他抬头看她,「有什么推荐吗?」
「你几个人喝?」
「一个人。」
噢,一个人。
冯玥心情莫名愉悦,随便给男人推荐了一款玻璃瓶鲜奶,「那就这种,订的人比较多。」
然后让他加她微信,转六个月的奶钱,再把基本信息发过来,说要用来登记。
冯玥很快收到转账提醒,还有男人发来的的联系方式和姓名。
沈匀。
很淡的名字,能让人想到茉莉花茶,或是单纯的凉白开。
冯玥暗自觉得,很适合他。
虽然加了沈匀微信,但两人几乎没聊过天。
半个月过去,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:她每天早上把鲜奶放进他家奶箱,第二天早上,再把他喝光的玻璃瓶收走,放上新的牛奶。
日复一日。
坦白讲,送奶这活其实不太轻松。早上五点开始配送,八点前必须全部送完,风雨无阻。
这样一天能拿五十块钱。
如果路上耽搁没送完,或是有客人投诉,就要扣钱。
记得有一天下大暴雨,冯玥送了三分之一,就知道肯定送不完了。为了尽可能地少扣钱,她临时改了路线,先送客户密集的小区。
最后才送到小洋楼。
赶到时,已经八点十五。沈匀正打着雨伞,在开奶箱。
箱里只有昨天的空瓶。
「来了来了!这呢!」冯玥骑着电动小三轮,爬上上坡,紧急制动,停在小洋楼跟前。
沈匀已经锁上奶箱,要回去了。
她忘了,他听不见。
冯玥赶紧追过去拦他,生怕他给奶站打电话投诉。
大雨滂沱,冯玥穿着雨衣,带着安全头盔,对方几乎没认出他。
直到看见她手里的牛奶。
「对不起啊,今天晚了。」冯玥火速把牛奶塞到他手里,转身去拿奶箱里的空瓶。
他应该是没看清她口型,整个人都是懵的,想要跟她说什么,又止住了。
冯玥赶着回去交差,没空跟对方闲聊。拿了空瓶就跳回车上,在雨帘里冲他挥了挥手。
这一天,冯玥只拿到三十九块钱,浑身都淋湿了。
一怒之下,她斥巨资买了杯芋泥波波牛乳茶!
啊,糟烂心情瞬间就被抚慰了。
等奶茶的时候,冯玥意外收到沈匀微信——
沈匀:回学校了?
冯玥:没有,在等我的芋泥波波。
沈匀:芋泥波波?
冯玥:是呀!
沈匀没回复。
又过了一会——
沈匀:奶茶?
冯玥:是呀!你该不会去百度了吧?
沈匀:见笑了 :)
冯玥:你居然用:)这么古朴的表情哈哈哈。
不知怎么回事,她脑子里瞬间浮出沈匀盯着「芋泥波波」四个字皱眉头的样子,觉得特别好笑。
然后故意发了个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图片给他。
沈匀:感觉受到了嘲讽。
冯玥:哈哈哈,没有,我逗你的。下次请你喝芋泥波波!
沈匀:好。
沈匀:把头发擦干。
冯玥握着手机,不禁扬起唇角,把这条反复看了又看,仿佛能隔着屏幕,听见他的缓声叮咛。
忽地心头一暖。
哪怕她也知道,沈匀本就温柔和善。于他而言,这大概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。
4
「真是……这人怎么不接电话啊?」
快递小哥夹着个包裹,站在小洋楼院外,一边打电话,一边敲大铁门。
今年的夏季,雨水格外丰沛。此时天空蒙了层灰,沉闷似要又一场倾盆。
电话没人接,门也没人应,再加上天气不好,搞得小哥有点烦躁。
冯玥恰好收工路过,被门响声吸引,上前问小哥什么情况。
「快递单写错电话了。」冯玥核对了小哥手上的电话,又拦住小哥,没让他直接打给沈匀,「你稍等一下,我先给他发条信息。」
信息发出去,沈匀没有立即回复。
冯玥这才拨了他的电话。
她从没给沈匀打过电话,估计对方也没存她号码。
漫长的等待声里,冯玥忍不住想:他如果听不见,平时还会接陌生人的电话吗?这么直接打过去,会不会有点突兀奇怪?
果然,没有人接。
小哥没法确认冯玥身份,不放心将包裹交给她,哪怕她一再保证,自己真的认识小洋房的主人。
只能自认倒霉,明天再送一次了。
「等一下!他回了!」冯玥赶紧叫住小哥,「他在外面,让我帮收一下,说应该是出版社寄来的几本书。」
的确是几本书,寄件人也能对上。
冯玥收下包裹,发信息给沈匀:什么时候回来?
沈匀:发给我你的地址,我傍晚来找你拿。
沈匀挑选的时间不太好,正赶上食堂开饭,校园里清一色的学生都往一个方向走,人挨着人。
冯玥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他。
他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衬衫,袖子挽到手肘,提着棕色皮质公文包,站在报刊亭前,目光一一扫过铺陈的杂志。
冯玥快步过去,从背后轻拍一下沈匀肩膀:「嗨!」
这么一抬胳膊,她才发现,对方竟高她不少,肩膀快与她头顶平齐。
「抱歉,好像耽误你吃饭了,」沈匀回过身来,看了眼身侧的人流,歉疚笑道,「我刚结束就直接过来,没考虑周全。」
「没事啊,食堂开到七点半呢,这才五点。」冯玥把手捧的包裹递过去,问他:「你也还没吃吧?要一起吗?」
食堂地下一层是全天营业的简餐厅,对外开放,可以收现金。
在冯玥看来,属于既贵又不好吃的类型,她几乎从不光顾。
但沈匀坚持要请客,这里最近也最方便,就只好来了。
「想吃什么?」沈匀将菜单打开,推到冯玥面前,让她先选。
他则拆开快递包装,清点书目。
抬眼之间,冯玥不经意地瞥过沈匀手中图书,瞧见封皮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——「沈匀/译」。
「嗯?选好了吗?」沈匀余光见冯玥口型动了动,却没看清,抬头向她确认。
「不是,」冯玥指着面前的几本书,面露惊讶,「我刚才问,这些都是你翻译的吗?」
《诗学》、《泰阿泰德》、《伊利亚特》……全是于她而言连中文都艰深晦涩的人文社科类读物。
「算是吧。」沈匀轻笑,「你对古希腊文学感兴趣?」
「不不不,完全不懂,」冯玥连忙摆手,「我们大一开过那种人文必修课,老师一讲我就犯困,到最后就记住几个书名。」
「嗯,的确有点枯燥。」
「你好厉害啊,」冯玥感叹,「你懂古希腊语?」
「学过一些,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,做的时候会参考英文译本。」沈匀笑着将书一并收好,放进公文包,「我们先吃点东西?我讲了一下午话,现在好饿。
冯玥生平最不会的就是点菜,看了许久菜单都没选出来。
最后还是沈匀做主,点了两份牛扒饭,两小份蔬菜沙拉。
「喝的呢?」沈匀扫过一列饮品,也有点拿不定主意,「我不太知道女孩子爱喝什么。」
上次那个「芋泥波波」真的难到他了。
冯玥:「和你一样就行。」
「美式咖啡?」
「呃,那算了,太苦了。我要草莓奶昔吧。」
「热的?」
「冰的。」
沈匀略微犹豫了一下,还是笑着点头,「好。」
5
牛扒饭是用铁板端上来的。服务员请两人身子撤后,揭开金属罩子——
热气倏地腾出,夹着炙烤的香气,肉汁油花噼啪作响。
沈匀握着刀叉,将面前的牛扒切成均宽一公分的条状,又推到冯玥面前,示意她吃切好的这份。
冯玥正被刀刃下怎么都切不断的肉筋折磨,连忙道谢接过。
「该我谢谢你,帮我取了快递。」沈匀坐姿端正,切肉的动作不缓不急,「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寄出来了,今天又恰好有事出门,差点就错过了。」
「嗐,小事。刚好路过,就顺手拿了。」冯玥叉了块牛肉,「不过,你那个院子,都不装门铃的吗?我是说那种……」
话到嘴边,冯玥又觉得不合适。
自己干嘛要问这种敏感话题。
沈匀却好像并不在意,笑着解释:「以前装过一个,如果有人按铃,房间里会闪灯提示,但后来坏了。因为没什么人来,就没再装了。」
「噢,这样……」
冯玥隐隐觉得,他独自住在那栋小洋房里,应该也挺寂寞的。
「对了,我决定收养麦芽了。」沈匀忽然提起那只橘色的野猫,眼底又柔缓了几分,「我想了想,觉得你说得对,它总在外面乱跑,确实不太安全。」
——是冯玥那日随口说的一句。
那时,她以为麦芽是他养的猫,没看管好,才乱跑出来。语气里多少有点责备的意思。
却是冤枉他了。
吃过晚饭,沈匀礼貌提出要送冯玥到宿舍楼下。
天色微暗,两人并肩而行,交流起来实在不太方便。
一路无言。
「我到了。」冯玥停下脚步。
不远处,一对情侣在树影里卿卿我我,细声呢喃。
冯玥被闹得脸热,紧紧敛着目光,庆幸沈匀此刻感受不到这份令人尴尬的暧昧氛围。
「嗯,去吧。」沈匀站在原地没动,笑道:「等你明早的牛奶。」
冯玥冲他挥手作别,转身时候,一个没忍住,朝树影处望去。
沈匀的目光也随着过去——
然后很快,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眼。
冯玥前脚才迈进宿舍,小腹就抽筋似的疼。
这才想起,「亲戚」马上要来走访,她刚才不该喝掉一整杯的冰奶昔。
冯玥赶紧插上电热宝,钻进被窝里缓。
「玥玥,你怎么了?」室友见她不到八点就爬上床,觉出不对。
「没事,快姨妈了,肚子有点疼。」冯玥蜷成一团,紧紧抱着被子,额上浮了一层虚汗。
心里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。
次日一早,沈匀给麦芽煮了颗鸡蛋,捏碎了蛋黄用小碗盛着,放去门口。
想等它来了,就把它抱进来,再送去宠物医院体检。
这时,送奶的电动三轮车驶近,停下。
大叔穿着奶站制服,跟沈匀打了声招呼,从车厢里取出一瓶鲜奶。
沈匀:「送奶的那个小姑娘……她怎么了?」
大叔不知道沈匀的情况,一边开奶箱,取走空瓶,一边答话。
沈匀没看到他的口型,自然也没读到他的意思。
这种时候常有,他也不会每一次都去解释。
索性摸出手机,直接给冯玥发了条消息。
6
冯玥这一觉睡到中午。
昨晚肚子疼得她实在扛不住,只好给奶站负责人发了条信息,临时请人替补。
「玥玥,好点了吗?」室友推门进来,打了热乎的过桥米线,「下来吃点?」
「嗯,好多了。」
是总算活过来了。
冯玥爬下床,拔掉充电器,翻看手机消息。
一条是室友发的,问她想吃什么,剩下三条都是沈匀:
——今天没来?
——我带麦芽来体检了,它很乖。
第三条是张照片,大橘猫缩在角落,一只后脚上绑了块胶布,大概是刚抽完血,委屈巴巴的。
冯玥笑了下,打字回复:嘿嘿,请假了,明天送。
手机很快震了两下。
沈匀:不舒服?
冯玥本来想回「没事」,再一想,又删掉重新编辑:昂,有点肚子疼。
信息发出去,她还有点小紧张,想着对方会怎么回她。
屏幕显示,对方正在输入中……
冯玥更紧张了,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。
显示消失,对方又没动静了。
冯玥等得心焦,好像时间都放慢了步调。
过了好一会,沈匀回复:嗯,好好休息。
唉——
冯玥把手机丢到一边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心想他还真是个无趣的人呀,礼貌温和,却偏偏循规蹈矩,叫人半点接近不得。
她有点发愁。
与沈匀,冯玥自问没有半点共同之处——无论是知识背景、经济条件还是性格秉性。
他博学谦逊,住在独门独院的小洋房里,因为听不见,常年深居简出,却也免去了许多世俗庸扰,仿佛活在云端的圣人。
她念大三,和所有普通学生一样,整日被学分绩和四六级折磨,又因为家庭条件一般,要靠勤工俭学补贴生活开销,是挣扎在大城市边缘的普通人。
冯玥并不自卑,却苦于找不到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。
为此,她还一时脑抽,去旁听了两节西方文学史。
课上,冯玥把老师发的阅读材料拍给沈匀。
是奥古斯丁《论三位一体》的英文译本选段。
结果还没等到沈匀回复,她就在课上睡着了。
直到老师点她:「倒数第一排那位同学,对,就是你,请你回答一下,『Trinity』的含义?」
冯玥一脸懵逼。
坐下之后,她愁眉苦脸地给沈匀发消息:被点名了,问我什么是吹尼提,哭,不会。
沈匀:Trinity?
冯玥:是呀。你知道?
沈匀:圣父、圣子、圣灵,三位一体,同尊同荣。
冯玥:[捂脸] 跪了,你怎么什么都会啊?
沈匀:唉,卖弄结束,只知道这么多了。
冯玥回了个表情,趴在桌子上偷笑,觉得他还挺可爱的。
下课铃响,老师布置作业,请大家自选一本喜欢的古希腊时期作品,写读后感。
冯玥旁听没学分,自然不用交作业。
但她还是借机询问沈匀,哪本最容易读。
沈匀:让我想想。
冯玥:快想快想!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!
沈匀:伊索寓言?
冯玥:……感觉受到到了嘲讽。
一样的话,原封不动地还给他。
沈匀:啊对,我的芋泥波波,差点忘了。
冯玥:没有了!谁让你笑话我!
沈匀:[快哭了]
冯玥心就软了。
当天下午,她就提着两大杯「芋泥波波」,风风火火地跑到小洋楼外,给沈匀发信息:
波波驾到!快出来迎接!
7
沈匀穿着浸满汗水的运动T恤,推开大门,眼中有明显的意外。
「欸?你在锻炼吗?」冯玥也被他的模样惊了一下。
「嗯,刚刚在跑步。」沈匀侧开身子,让她进来。
冯玥不是第一次进到这间院子,却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。
他真的很爱蔷薇花啊,几乎铺了前院的大半空间,金叶榕也养得枝叶繁密,修剪成一个个整齐可爱的圆球,分列两侧,像是守护蔷薇的矮子哨兵。
洋房一共两层,客厅是复古的欧式装潢,墨绿色的墙纸给这上了年头的老宅又平添一份肃穆深沉。
「抱歉,我不知道你要过来。」沈匀用手背轻压额上渗出的汗水,笑容稍显窘迫,为自己不得体的扮相道歉,「我去冲一下,很快,你稍等。」
冯玥第一次见穿运动装的沈匀——比平日少了几分严肃稳重,多了几分年轻活力。
「没事呀,你忙你的,我不着急。」
冯玥觉得新奇,不住偷偷打量,看他因为刚运动过而快速起伏的胸口,微红的脸颊,和汗湿的衣襟。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她真的很难想象,那样温润儒雅的他,也会有这样的一面。
这个名叫沈匀的男人,究竟还有多少面,是她不知道的?
比如……和喜欢的人在一起,他会是什么样子?
会撒娇吗?
索吻呢?
也会情难自禁吗?
……
啊,不行,光是这样想想,她的脸就火一样烧,快臊死了。
「在想什么?」
冯玥立刻从上一秒的傻笑里回过神来,一时慌乱:「你洗完了?这么快?!」
「嗯,就冲一下。」沈匀换了件短袖Polo,米色长裤,头发没吹,大概是不想她等太久。
冯玥翻开提来的纸袋,拿出奶茶和吸管,「给,芋泥波波!」
「谢谢。」沈匀笑着接过,无意间瞥见她水粉色的指甲,修剪平齐,贴了星星和水钻。
好像和上次不大一样。
「你先搅一搅,」冯玥转动自己杯里的吸管,给他示范,「搅匀了更好喝。」
她的指甲就随着动作,bling bling。
「嗯,的确还不错。」沈匀吸了两颗珍珠,声音有些含混,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闪亮亮的指甲上。
女孩子的东西……还真是精致又可爱啊。
「你在看这个吗?」冯玥大方伸出一只手来,张开五指。
「嗯。」沈匀没有否认,微笑着赞许:「很漂亮。」
「是吧?还行吧?」冯玥有点得意,「我自己做的,比外面便宜多了。」
和这个年纪所有的女孩子一样,冯玥也爱打扮,会跟关注的美妆博主学习化妆,淘平价好用的化妆品,趁打折的时候买皮鞋和小裙子。
外面做一次美甲太贵,她就跟室友一起买了个几十块钱的小烤灯,跟着教学视频DIY。
她会努力打工、认真记账,也会从结余里抽出一点,犒赏自己,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给自己最好的生活。
沈匀不懂美甲,不懂她口中的「烤灯」、「甲胶」都是什么,没听过,也从未见过。
就连她送来的「芋泥波波」都是他喝过最新奇的奶茶,茶味淡到几乎尝不出来,口感丰富到让味蕾犯晕。
他却依然能从她闪光带笑的眼里看到一种热忱。
对生活的热忱。
熠熠生辉,光彩照人。
8
冯玥四下望了一圈,突然想起:「怎么没看见麦芽?」
「送去洗澡了,排队的比较多。」沈匀抬腕看了眼时间,「估计还两个小时才能接回来。」
「噢……」没有麦芽打掩护,冯玥很快词穷,一时不知该找点什么话题。
又不想就这么走了。
一杯奶茶见底,吸管发出咕噜噜的空气声,冯玥坐得实在有些尴尬。
只好起身道:「那我就先……」
「你那门文学课,要读的书选好了吗?」几乎是同一时间,沈匀问她。
「啊,那个。」冯玥差点忘了,也压根没打算写什么读后感,「还没有。」
「我这里有一些书,」沈匀指了指楼上,「你要挑挑看吗?」
这哪里是「一些」书。
一间三十几平的书房,打了整整两面墙的书柜,从地面到天花板,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书,好像一座小型的图书馆。
冯玥还没开挑,就已经花眼了。
「天呐,这些你都看过吗?」冯玥沿着书柜,从左到右一路看去,感叹连连。
「大部分吧。有一些是工具书,只翻过几次。」沈匀在一片古希腊文学跟前站定,划了片范围,「都在这了。」
事已至此,冯玥只得硬着头皮挑出一本。
也好,有借有还,下次才能名正言顺地再来找他。
不远处,宽大的写字台上堆了厚厚的书,有一本倒扣着,大概是沈匀正在看的。
除了「α」、「β」、「Ω」,冯玥一个字母都不认识。
「你是专门做翻译的吗?」她好奇问。
「如果你是问『职业』,嗯……算是吧,这几年做得多一些。」
「以前呢?」
「以前在 Sapienza 做过讲师,回国以后休息了一年,就开始做翻译了。」
至于原因,冯玥不问也能猜出几分。
因为他的听力。
沈匀发音清楚,能够借助唇语与人无障碍沟通,不会是先天或幼年失聪。
她不想、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。
目光落在墙面的黑白老照片上,男人西装笔挺,佳人旗袍婉约,还有这栋老宅年轻时的模样。
「是我的祖父母。」沈匀笑着介绍,「除了几年前翻新过楼梯扶手,这里一直没有变过。」
冯玥感叹讶异之余,也愈发好奇,这栋宅子里,究竟还藏了多少故事。
「想四处转转吗?」
沈匀已经伸出单手,做了个「请」的手势。
冯玥发现,沈匀远比她预想的健谈。
他很懂得如何打破尴尬,怎么寻找话题,言谈举止礼貌得体。让她觉得,只是这样站在他身边,听他讲老一辈的陈年旧事,都是享受。
不得不承认,这栋洋房的现任主人,真的很有魅力。
9
一圈参观下来,天色也暗了。
冯玥问他:「是不是该去接麦芽了?」
「嗯,差不多,可以路上再吃点东西。」
「啊,我喝完奶茶都不吃晚饭,太罪恶了。」
「奶茶又不是饭,总要吃一点。」
冯玥怕胖,有点为难。
「嗯?简单吃点,你来选地方。」他声音很轻,像是劝哄。
冯玥哪里拒绝得了。
她有点后悔带沈匀来吃麻辣烫了。
他好像不太能吃辣,整个人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,一直在不停地喝水。
「你可以选清汤的啊,干嘛跟我选一样……」冯玥给他把水倒满,小声嘀咕。
「没关系,其实味道还不错,」沈匀夹起最不吸辣油的青笋,在碗边把汤汁控掉,「只是没想到这么辣。」
冯玥恍然意识到:「你该不会……第一次吃麻辣烫吧?」
后知后觉地发现,这样喧闹拥挤的街边小店,的确和他有些不搭。
沈匀不好意思地笑笑,「之前确实没怎么吃过,这几年好像很火?」
「一直都很火,」冯玥看了眼四周,正值饭点,座无虚席,取餐口前还等了三个外卖小哥,「这家店味道正,又不贵,周末来吃都要排队。」
确实不贵,两个人只花掉四十几块。
沈匀放下筷子,抽了张纸巾,擦掉唇上的汤汁。
嘴巴也辣得通红。
就没怎么吃。
冯玥过意不去,临离开前,又给他买了瓶矿泉水。
「对不起啊,你都没吃好。」
「没事啊,又不怪你,是我不会点,」沈匀拧开瓶盖,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笑意,「下次我点清汤就好。」
下次……要是还有下次,打死她也不会带他来这里吃了。
「喂,前面让一下!」
才取到餐的外卖小哥急匆匆冲向门口。
冯玥正掀门帘,未及反应,身后还在喝水的沈匀就毫无防备地被人推了一把——
瓶口一晃,水洒湿衣襟,人也顿时呛咳不止。
小哥与二人交肩而过,留下一句牢骚:「让一下没听见吗……真是的……」
然后一阵风似地冲出店面,跨上电动车。
冯玥顿时心里蹿火,上前一步追出去:「你干嘛推人啊?!」
「算了,没事。」沈匀跟着出来,眼见小姑娘就要去拦电动车,一把抓住她小臂。
女孩努力挣开——
「冯玥!」他难得提了声调,叫她的名字,「别冒失。」
「可是他……」
沈匀仍攥着她的胳膊,用力握了一下,眸色微沉,摇头。
10
「走吧,时间差不多了。」眼见外卖小哥离开,沈匀才松开她,指了个方向,「我们先去接麦芽,你跟它玩一会,我再送你回学校,好不好?」
冯玥低着头,闷不应声。
「嗯?」他笑着俯下身子,去找她的脸,「你知道这样我看不见你说什么。」
但却能看出,她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。
正如第一次见时,她也冲到他面前,跟他理论,像只炸毛的小野猫。
「不是我冒失,是他不该推你……」冯玥心有不甘,小声嘟囔。
「可他有叫我让一下,对吗?」沈匀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,不难猜出缘由。
冯玥不说话,也更印证了他的猜测。
「所以,这不是他的问题,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付出额外的关照和耐心。」
因为身高的差距,他有些艰难地维持着屈膝弯腰的动作,尽可能让视线与她齐平,「是我的问题,而我也知道该怎么化解应对,你完全不需要担心。」
冯玥低垂着眼,听得懂他的安慰,却依然替他觉得委屈。
「还有更重要的,冯玥。」沈匀再一次叫她的名字,让她看着自己,语气稍显郑重:「我说『别冒失』,不是随便说说。」
冯玥瘪着嘴巴,像被训斥偷糖吃的孩子。
沈匀以为自己语气重了,无奈叹了口气,不自觉地伸出手掌,落在女孩蓬松柔软的发顶,轻揉了揉——
是告诫,也是宽慰:「没有责备你的意思,但你真的要注意保护自己,别总在外面和人起争执。」
这么单薄的女孩子,还不及他肩高,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,竟敢去和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叫板。
那天也是。
如果她风风火火地砸开铁门、闯进院子,开门的不是他,而是换做别人,还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冯玥皱了下鼻子,「好啦,我知道了。」
像是不耐烦的语气。
却在为他手掌的重量和温度心跳不已。
步行到宠物医院,十几分钟的路程,需要穿过一片小广场。
晚饭过后,不少人聚集在小广场,散步,遛狗,滑冰,打羽毛球,冯玥就全程绷着根神经,一会走沈匀左边,一会又绕到他右边,还时不时地伸出一条胳膊,隔开他和到处乱跑的小孩。
像护送国宝似的,生怕他再叫人给撞了。
沈匀失笑,「我只是听不见而已,可以看路。你再这样,我会觉得自己只有五岁。」
冯玥以为伤到他自尊了,慌忙道歉:「对不起啊,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脾气太好了,我怕你被人欺负……」
沈匀以为读错了她的唇语,有一秒钟的错愕。
很快又别开脸,笑得开怀灿烂。
「你笑什么啊,我说真的……」
他却只是笑,笑了很久,直到平复下来,眼角唇稍还挂着弧度。
第一次被个小女孩说要保护自己,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。
谢谢她?
还是告诉她,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,并不会被人欺负?
最后,他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笑着摇了摇头,拍拍她的后脑勺,「走吧,要迟到了。」
冯玥忽然有点受挫。
她隐约能察觉得出,自己似乎被当作小孩子了。
这可不是她的本意。
11
洗过澡的麦芽干净蓬松,可爱乖巧,十分讨人喜欢。
冯玥抱着逗一会,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,有些心事重重。
偏他还一直在看手机,不知和谁在发消息,偶尔露出一丝笑意。
离开宠物医院时,沈匀见她神色恹恹,当她是走累了,叫了辆车,说要先送她回学校。
后门拉开,他让冯玥坐进去,弯下身子跟她商量:「你和麦芽一起,好不好?」
「……嗯。」
她其实更想和他一起。
沈匀却已经将装猫的太空箱放到后座,关上车门,自己坐去了副驾驶。
华灯初上,车子驶过宽阔平稳的街道,厢室内安静无言,只有空调冷风呼呼地吹着,试图抚平夏夜里的闷燥。
冯玥口袋忽然震了一下。
沈匀:不高兴了?
震动声吸引了麦芽,惹它奶声奶气地「喵」了一声,拖长的音调里带了点哀怨,大概是嫌这寸方的箱子束缚了手脚。
也像是替冯玥答了话。
她的确不太高兴。
冯玥性子急,向来沉不住气,和沈匀相处的时候,多少会被他的气质感染,人也已经比平日稳重了几分。
却仍持不住这份心思,恨不能表现得再明显一点,让他看得清楚明白。
她想了想,打字回复:我不是小孩子。
因为不是小孩子,所以不会动不动就耍脾气、不高兴?
还是,因为不是小孩子,所以不希望他以长辈般的姿态对她说教、关照、劝哄?
前排传来一声低笑——
沈匀:大三是20岁?还是21?
他这个年纪的时候,她大概还在念初中吧,怎么不是小孩子呢?
冯玥有点生气,快速敲着手机:
——不是这么算的。
——这和年纪没有关系。
——算了,和你说不懂。
接连三条,哪怕透过屏幕,沈匀也能感觉得出,她是真的不太高兴。
车子很快到了学校门口,没办法再开进去。
沈匀一起下车,要送冯玥到宿舍楼下——
「不用了,你回去吧。」冯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说完这些话,转身离开。
很明显地堵气。
身后却已经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。
冯玥郁结,没有回头,快步走了一会,又觉得跟自己较劲挺没意思的,渐渐慢下脚步。
不如就告诉他吧?与其在这烦心,不如坦荡表明心意,把决定权交给他。
她握着手机,有些犹豫不决。
周末没有晚课,校园里行人稀落,路灯昏黄,寂静空旷。
也是因此,她听见了那声绵软又清晰的猫叫。
是麦芽。
所以他应该并没有开,而是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。
冯玥佯作不知,继续向前,却趁着转弯,用余光去找他,确认他真的还在。
然后忽然变了方向,拐进身侧的林间小路——
沈匀轻轻蹙眉,犹豫了一下,也跟过去。
「你干嘛跟着我?」
冯玥忽然驻足转身,把人堵个正着。
沈匀猝不及防,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,让两人不至于撞在一起。
太近了。
这样的距离,冯玥足以觉出男人身上散出的热量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「很晚了,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。」沈匀放开她,动作自然地后退半步,拉开两人距离,「等你进宿舍楼,我就回了。」
又是这令人讨厌的社交礼节。
让人心暖,也让人心寒。
冯玥委屈又难过:「我说过了,我不是小孩子,也不需要这种关照。」
「那……是我说的不对,我向你道歉。」
「我不是要你道歉!」她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,快难受死了,「我找你聊天、和你吃饭、替你出头,都是……是因为喜欢你啊!你真的看不出来吗?」
她一定是疯了,什么都顾不得,连羞耻心都不要了,定要全吐出来才畅快:「再说,谁是小孩子啊?我马上21岁了!163公分!有胸有屁股!还是C!谁是小孩子!」
「……」
沈匀试图去握她的肩膀,叫她的名字,让她冷静。
却被她用力挣开。
「你可以不喜欢我,但你不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我,」她低垂着头,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,「这样下去,我会把你的关心都误会掉啊……」
把他的善意当作好感,也把他的关照当作同等分量的喜欢。
太丢脸了,她没想哭的,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「冯玥,抬起头,让我看见你,好不好?」
这样的角度,他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,只能看见她不停地掉眼泪,心焦得像起了团火。
女孩却再一次拨开他的手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12
一周过去,冯玥翻开手机,和沈匀的最后一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晚。
只有一条,是他发来的:给我点时间,让我想一想。
她没有回复。
覆水难收,她说什么都显得多余。
他们怕是再回不到从前。
这样也好——冯玥安慰自己——反正她一点不想和他做普通朋友,如果他真没那个意思,也就算了。
只当是她大梦一场。
清晨,冯玥打开洋房外的奶箱,见里面还放着前一天的牛奶——他并没有取走。
她举着新送来的一瓶,手停在半空,目光瞥向身侧的洋楼。
古老而幽静,一如既往。
主人不在家吗?
发生了什么?
他为什么没取走牛奶?
冯玥犹豫再三,还是给沈匀发了条信息。
为显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,她特意叮嘱,鲜牛奶不能室温保存,如果有事外出,可以提前联系奶站——也就是她,暂停几天配送。
对方没有回复。
结束派送后,冯玥再度经过洋楼,见院门居然开着。
她心口扑通一下,下意识摸了摸刘海,又拽了拽衣角。
再望过去,就见沈匀正站在门口,似乎有些疲惫,脸上没丁点血色。
他单手扶着门沿,依旧维持着惯有的体面,请身侧的女人先走。
女人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,卷发,淡妆,很职业的打扮——成熟,优雅。
与此同时,两人也看见了她。
「认识?」女人回过头,问沈匀。
冯玥本想逃的,事已至此,忽然又变了主意。她走近些,朝沈匀扬了扬手机,「我给你发了信息,昨天的牛奶你忘记拿了。」
她只是喜欢他,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为什么要逃。
「你订了牛奶?」女人有些意外,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冯玥,又笑着问沈匀:「不是乳糖不耐受吗?」
连咖啡都只喝美式,从不会加牛奶。
沈匀没解释什么,只是提醒:「这个时间去机场会有点堵,你该出发了。」
礼貌地逐客,很「沈匀」了。
哪怕他没有更多解释,冯玥也看得出,他们不是那一层关系。
「行,那我先走了,」女人挥手叫了辆车,又不忘回头劝他:「那件事,你好好考虑一下。」
车子驶走,冯玥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,而他也没有留她。
只是颔首道别,然后关上了大门。
门后隐约传来两声低咳,又很快消失,仿佛是她的错觉。
冯玥找了辆路边的单车,正要扫码,收到沈匀消息:抱歉,昨天睡太久,忘记了,这就去拿。
睡太久?忘记了?
这太不像他的风格。
忽然想起他刚才的状态,和那几声咳嗽——
冯玥:你是不是生病了?
心头涌起的担忧很快盖过其他情绪,她忽然觉得,什么都不重要了——不论他是否会拒绝她,不论他们之间变成什么样子。
此时此刻,她只希望他是健康的,什么事都没有。
沈匀:有点感冒,没关系,过几天就好了。
冯玥:吃早饭了吗?
沈匀:不是很有胃口……
或是见她太久没回,他又追了一条:下周去学校找你?哪天比较有空?
冯玥:现在有空,开门吧。
13
沈匀看着女孩手里的大包小裹,意外之余,又觉得好笑:「你是把早餐店搬过来了吗?」
「不是,我找了份送早餐的兼职,」冯玥睁眼胡说八道,「有个善解人意又漂亮可爱的姑娘订了早餐,让我送过来的。」
「哦?」沈匀侧身让她进来,笑意更浓,「那这个『善解人意又漂亮可爱的姑娘』,打算跟我一起吃掉它们吗?」
冯玥把袋子一个个卸到客厅茶几,回身就是一句:「你想得美!」
一周不回她消息,害她反复纠结,结果倒好,他自己偷偷躲起来生病,搞出一副面色苍白、弱不禁风的模样,又让人怪罪不得。
便宜全叫他给占了。
「我昨天原本要去找你,」他走近些,向她解释,「但耳鸣得厉害,实在不太适合出门。」
听到这,冯玥的神色也慢慢和缓下来,仿佛心头最柔软的一寸被人紧紧攥住了。
她是真的见不得他生病难过。
「会经常耳鸣吗?」她抬头问他。
「偶尔,感冒的时候严重一些。」
「有什么缓解的办法吗?」
话问出口,冯玥才觉得傻——他一定早都尝试过,并不管用。
「闭眼平躺吧,会舒服一点。」沈匀笑道,「是个偷懒的好机会。」
他有意打趣,她却听得愈发心疼。
「……怎么又哭鼻子?吓到你了?」
冯玥摇头,却仍忍不住眼眶发烫。
沈匀笑着轻拍她的肩膀: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。」
然后让她稍等一下,转身上楼。
再下来时,手里多了个文件袋——都是她看不懂的听力折线图,和字迹潦草的诊断记录。
沈匀用再轻松不过地语气,把自己的病况告诉给她:
「是突发性感音神经受损导致的听力障碍,大都因为疲劳和外音刺激,不算什么罕见病,及时就医的话,并不难治——但我的情况有点特殊。」
冯玥一时怔愣,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讲起这些。
这些她一直刻意避开的话题。
沈匀却神色平静,一如既往——
「那年我刚开始在 Sapienza 教书,同时负责几个研究项目,说实话,压力很大,忙起来经常通宵,全靠周末补觉。突然有天早上,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听不见了。」
「因为朋友帮忙,我很快约上医生,并没有耽搁。但接连换了几种药,我都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,只能被迫停药,重新商定诊疗方案。一来二去,才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。」
「刚听不见的时候,我很不适应,经常会觉得头晕,脾气也变得很差。后来习惯了,反倒觉得,人听不见后,能更容易静下心来,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」
「冯玥,我说这些,不是让你替我难过,我知道怎么和自己相处,也早就过了难过的时候。我是觉得,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,再做决定。」
「因为舒适阈很低,我不适合佩戴助听设备,只能靠唇语交流,生活里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,你也会因此受到来自很多人的关注,甚至压力。」
「我比你年长几岁,自然会多一些经历,让你觉得新鲜有趣,但在同龄人里,我并不算出众,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虽然很不愿意承认,但是冯玥,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。」
房间重新陷入沉默,有人思量揣测,有人惴惴不安。
许久,冯玥方才开口,小心翼翼地问:「所以……你拒绝我了,是吗?」
「怎么可能。」沈匀失笑,轻轻揩掉女孩眼角的泪花,「我是在胆战心惊地问你,知道这些以后,会不会收回那天的话?」
冯玥怔楞。
随即反应过来,泪水再噙不住,「哇」地一声扑进男人怀里——
「那你干嘛吓我呀!呜……我以为你不喜欢我……」
沈匀能觉出她在讲话,却看不见脸,只好摸摸女孩的头,「别哭了,起来。」
冯玥不肯。
「不要欺负病人。」沈匀无奈,手掌覆上她后颈,握住,把人拉开——
「讲话的时候,要让我看见。」
14
早餐的确是买多了。
冯玥承包了其中大半部分,沈匀却只喝了点紫米粥,吃了颗鸡蛋——蛋黄还是麦芽消灭的。
「你这也吃太少了。」冯玥一边收拾,一边埋怨,「再病几天,人都要瘦没了……好了好了,你不要动了,我来收,你去休息……你笑什么?」
沈匀摇头,眼角眉梢笑意未减。
只是暗自感叹,这小姑娘哪来这么大的能量,光是她一个人走动、说话,屋子里就忽然变热闹了。
「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?」冯玥拿起今日份的牛奶,走到沈匀跟前,摆出一副「坦白从宽」的拷问架势,「乳糖不耐受?」
「放到冰箱就好,」沈匀难得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,「晚点我会做成酸奶。」
「哈?」冯玥惊了,「那你怎么不直接订酸奶?」
「你当时只推荐了这款,我以为订这款你能多拿点抽成。」
「……」
「后来我意识到了,」沈匀把她拉进怀里,两臂轻轻揽住,「你可能只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。」
冯玥拍他,「你少臭美。」
人却已经笑弯了眼,胸腔满满都是暖意。
因为还要回去上课,冯玥没有久留,只是叮嘱他食物都放在哪里,中午吃前要微波炉「叮」一下。
又问他吃药没有。
沈匀无奈,再次重申:「冯玥,我只是听不见而已。」
四体健全,头脑清晰,完全能够照顾自己。
「嘁,你不懂。」冯玥心情大好,脸皮也跟着厚了:「我这叫表达爱意,你得学会接受。」
强词夺理。
他却依然觉得可爱,笑着附和:「好,我会改进。」
六月下旬,各门课程进入尾声,冯玥也正式迎来考试周,不得不向奶站请假,忙得像颗陀螺。
晚起半个小时,图书馆就一个座位都没有了。
冯玥背着大书包,来来回回找了两圈,只得打道回府。
回到宿舍,又抵不住床的诱惑,才看半小时课件,就开始犯瞌睡。
刚好收到沈匀信息:晚上一起吃饭?
冯玥:好啊。
冯玥:嘤嘤,困死了,我的上铺在召唤我。
沈匀:没去自习?
冯玥:昂,没座位了。
沈匀:那要来我这吗?书房让给你用。
两米长的办公桌,27寸曲面屏,四周淡淡的旧书页味,真的不要太舒服。
可因为每样东西都沾了他的气息,冯玥又难免分心,去想象他在这间书房工作的情景。
夏日阳光正盛,透过窗子,冯玥见沈匀正在后院……
咦,他在干什么?
摘果子吗?
不一会儿,冯玥手机震动——
沈匀:休息一下?下来吃樱桃。
洋房后院有两棵老樱桃树,果粒不如市售的红,也没有那么大颗,甜里又带了点酸。
「尝尝?」沈匀将樱桃洗净,控干水分。
「好吃哎,我觉得比那种车厘子好吃,特别有樱桃味。」冯玥又往嘴里塞了两颗。
沈匀抿唇笑着,看她吃。
「你也吃呀!」冯玥挑了颗大的,递到他嘴边。」
沈匀别开脸,「酸。」
「真不酸,你尝一个。」
沈匀闭紧嘴巴,笑着摇头。
「就一个,尝一个。」
她坚持要他试试,他却偏不配合。
冯玥急了,搂住他的脖子,趁其不备把人拉低,咬住他嘴边的那颗樱桃——
也顺带着,贴上他柔软的唇。
沈匀低笑一声,不得不含住樱桃,咬破薄皮,任汁水在口腔漫溢。
然后就蹙了眉。
果然酸的。
这小坏蛋。
冯玥大笑着要逃,却被他捉住手腕,拉回身前,圈在水池边的大理石台。
「哎呀,你要干嘛呀?」她明知故问,向后仰着身子,眸子亮晶晶的。
「嗯……报仇。」
他低头,彻底含住她的唇。
女孩子的手,又软又小一双,用力抓着他的衣襟,将平整的衬衫攥出褶皱。
哪怕她仰着头,勇敢承下他的吻,沈匀也看得出,她有多紧张。
舌尖扫过樱桃汁的清香,他有些不舍地退出来,吻她早已绯红的脸颊,低声笑问:「脸这么热?」
「……才没有。」
冯玥搂住他的脖子,脸也埋进去。
说什么都不肯再给他看。
15
最后一门考试结束,冯玥可算松了口气。
室友约她去吃火锅,顺便替她庆祝21岁生日。
到店排队的时候,冯玥收到沈匀消息:落地了,广州好热。
又问:你考完了吗?
冯玥:考完啦!在排队等着吃火锅,嘻嘻,和室友。
全然没提过生日的事。
沈匀的日程是两周前就定下的,要去广州参加一场学术研讨,牵线的就是那日冯玥在洋房门口撞见的女人。
女人名叫陈玫伊,是沈匀在 Sapienza 留学时的同学,回国后在广州任教,刚好有几位 Sapienza 的学者来访,陈玫伊负责对接,自然就想到了沈匀。
邀请是很久以前就发出的,沈匀却以身体不便为由推掉了,直到陈玫伊上次登门拜访,说沈匀在 Sapienza 的导师也会参加这次活动。
沈匀不好再拒绝,答应做个十分钟左右的简短报告。
冯玥哪可能不让他去。
不过,朋友圈照片里的蛋糕到底还是「出卖」了她,沈匀当晚就拨了通视频电话过来,问冯玥是不是今天生日。
「对呀!」小心计得逞,她大方承认,笑嘻嘻问:「所以你要补偿我嘛?」
「抱歉,我应该提前问的。」沈匀面露愧疚,问她:「想要什么补偿?」
「那……你在广州多拍点照片呗,回来给我看看,听说那边环境特别好。」
算不上什么要求。
沈匀点头应下:「嗯,绿化不错,城市也很干净。」
「是吧是吧?你吃那边的早茶了吗?」小姑娘一提起新鲜玩意儿,激动得两眼放光,「我室友说特别有名,流沙包和豉油凤爪都超好吃!」
「……我傍晚才到。」
「哦,对哦,那你等活动结束再去嘛,记得拍照片给我!」
沈匀笑了,问她:「想过来玩吗?」
「……什么?」冯玥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「我是打算,如果你接下来几天没有安排,就给你订张明晚到广州的机票。刚好我这边活动结束,可以去机场接你。」他提议道,「也算是给你补过生日?」
广州的夏季,空气潮热而粘稠。冯玥才下飞机,就蒸了一身的汗。
机场人头攒动,四处都是广播声和指示牌,她拖着有些酸胀的腿,好不容易找到出口,见沈匀正站在人群中间,冲她招手。
心情马上明快起来。
意外地,沈匀带着她一路到停车场,拉开一辆白色轿车的后门。
坐在驾驶位的陈玫伊回过头来,跟冯玥打招呼。
又笑着解释:「你别误会,周五晚上不好叫车,沈匀怕你等太久,才难得求我一次,让我当来司机。」
冯玥不好意思,赶紧道谢。
「别客气啊,要不是你过来,沈大牌上午做完报告就要回了,连午餐会都不肯参加。」陈玫伊看了眼沈匀,笑着抱怨:「我是真没办法和主办方交代。」
「在聊什么?」沈匀放好行李,坐进后排,拉上车门。
「聊你的小女朋友,好奇她是怎么把你迷得服服帖帖。」陈玫伊半玩笑的语气,借机问沈匀:「如果冯玥毕业以后来广州工作,你愿意一起来吗?」
自打沈匀几年前回国,陈玫伊就一直鼓动他来广州教书,觉得他只做翻译太可惜了。奈何沈匀油盐不进,宁可终日泡在那栋老房子里。
这次也是,只是淡笑,不予置评。
待陈玫伊再问,沈匀就只有一句:「今天不想谈工作,陈老师专心开车。」
陈玫伊真是拿他没半点法子。
只好托冯玥回头帮忙劝劝。
路上,陈玫伊又跟冯玥讲起沈匀在 Sapienza 留学的事,说这个人能固执到什么程度呢——
宁可泡在图书馆看一整晚的文献,都不肯去参加导师女儿的生日派对,亏人家还喜欢了他整整两年。
据说,那位意大利姑娘吹蜡烛的时候,哭了个梨花带雨,边哭边骂,说沈匀简直是块不通人情的木头,连句生日快乐都没送给她。
这样的评价,完全在冯玥对沈匀的认知之外。
她忽然就想起暴雨那天,沈匀发给她的消息,让她把头发擦干。
再到后来,他明知她「订牛奶」的小心思,却也没错过她的一条消息。
车子停在酒店门口,临分别前,陈玫伊推荐了附近几家还不错的餐厅,又冲冯玥眨了下单眼,「祝你们玩得愉快。」
惹人误会的一句话,立刻让小姑娘烫红了脸。
16
「你先休息一下,待会带你出去吃点东西。」沈匀将行李箱推到门口,人却没进来。
「……那你呢?」
刚刚在前台,冯玥只见他开了一间房,上电梯的时候就开始紧张了。
「我住在对面。」沈匀指了下身后的房间,「收拾好了就发信息给我,我来找你。」
原来新房间是专门给她开的,他昨天就已经住在这了,难怪没拿行李。
酒店环境很好,冯玥关上房门,把带来的衣服都挂起来,又烧了壶热水。
倒是不紧张了,却也没多自在。
怪失落的。
要说两人独处的机会,其实不少。考试周的时候,冯玥三天两头往洋楼跑,复习之余,就跟他腻在一块,聊天,吃东西,看电影……接吻。
但也仅限于此。
他的吻向来克制,最过火的一次,不过是从她的嘴唇滑到脸颊,脖颈,然后贴着她的皮肤,抱着她,轻轻喘息。
撩得人后脊都麻了,他又不肯再进一步。
任她脸皮再厚,在这种事上,也实在不好太主动了。
晚饭点了当地有名的烧鹅、猪扒包和港式冻奶茶。冯玥吃得不亦乐乎,从餐厅回来的路上,经过一片人造湖公园,还拍了不少照片。
回到房间,冯玥P了会图,才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。
试了半天,怎么调都是冷水。
只好裹上浴巾,给沈匀发信息求助。
沈匀才刚洗好,刘海搭在额前,换了件休闲T恤,人比往常看起来又年轻几岁。
「左边阀门,这样拧,」他示范给她,「要多等一会……可以了。」
「噢,谢谢。」冯玥单手试了下水温。
然后用另一只手,轻轻拉住了他。
涌出的热水腾起蒸汽,氤氲了逐渐闷热的狭小空间。女孩的眼睛也蒙了层雾,握他的手又攥得更紧了一些。
「冯玥?」
沈匀眼里有惊讶,有疑问,也掺进了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。
冯玥嗓子发涩,心跳飞快,勇气都快耗尽了,才有些艰难地问他:「你就……不想要吗?」
是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?可她都已经穿成这个样子,叫住他了啊!
还是……她自作多情了?
沈匀深深吸了口气,上前一步,拿下花洒,任热水彻底浸湿上衣。
「低头,」他摸摸她的发顶,声音也沉了几分,「我帮你洗头发。」
……洗头发?
冯玥闹不清他的意图,又不好意思问,只得乖乖配合。
直到裹身的浴巾被人从后面拉了一下,冯玥下意识用手压住——
有温湿的吻贴上颈侧,低笑在耳边漾开:「你洗澡的时候,都围着浴巾吗?」
「……」
他真的很有耐心,直到把护发素冲洗干净,才将人抵在浴室墙上,深入地亲吻。
冯玥被吻得腿软,只能尽量搂着他脖子,勉强把自己挂住。
「要沐浴露吗?」沈匀蹭了下她的脸颊。
「我……我自己来就好……」
水雾弥漫,他似乎并没看清她的回答,沾了沐浴露的手掌已经覆上她的肩膀、脊背、腰线……
冯玥一条胳膊横在胸前,微佝着背,竟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:「你……要不你出去吧,我洗完再出来。」
好像有点晚了,两人贴得太紧,她隐约能觉出他身体的变化。
这哪里是不想要。
好在,沈匀并没坚持——他顿住动作,犹豫了一会,最终还是放开了她。
浴室门开了又关,冯玥重重呼了口气,心脏快要飞出胸膛,忽然有种极不真实的眩晕感。
她把水温调低,却怎么都冲不净身体里的燥热。
她也想要他。
很想。
特别想。
冯玥洗好出来,发现沈匀并不在房间。
手机里,是他刚刚发来的信息:要是后悔了,就乖乖睡觉,没有的话,就来对面找我。
冯玥把涨红的脸埋进被子,笑了足足有半分钟。
然后特别欠揍地回复:晚安。
沈匀看着手机屏幕,笑得无奈,心想这小姑娘还真够不负责任。
直到手机又震了两下——
冯玥:哈哈哈,骗你的,快开门啦!
(完)
宝,是真的完了,不要问我开门后发生了什么。
你在明知故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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